刘心武：卖花人干花工艺品手工制作

美好的事物，比如青春，比如初恋，比如初吻......活着的时候，我们应该珍惜当下的美好！

刘心武水彩：牡丹

我认识卖花人小关有十年了，初识时他还是个小贩，手里提着一纸箱鲜切花，在小区大门外叫卖。看得出来，他纸箱里的花应该都是花市丢弃的，但他很会搭配，把几朵零散的花捆成一束，而且要价很低，所以我们小区很多居民都向他买花。我特别喜欢他送的花，尤其是他自称是早春从城中村出租屋附近的空地上摘的一大束紫罗兰，在正规花店里是很少见到的。夏秋两季，他还会特意从同一空地上摘几朵野生的多头雏菊给我。他笑着说，这样的花就算免费送，也有人不要。我接过，付了钱，他却不肯收，说能和我这样一个不嫌弃他的大叔交朋友，是一种福气。

后来，我在小区门口再也见不到他了，原来，他在离小区几里地的综合市场一楼花卉区租了一个大概10平米的摊位，这样的摊位一排排有五六个。我每次去买花，都只在他的摊位上买，他每次见到我都很开心。后来我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每当我需要更换花瓶或花盆里的插花，我就会打电话给他，他都会很开心地给我送来。

后来，他在我们附近的一条小街上开了一家独立的花店。几年前，我晚饭后散步，路过他那家小花店，看见门上装着写着“鲜花礼品”几个字的小霓虹灯，闪闪发光，营造出一种温馨的氛围。我从花店的外面往里面看，几层出售的鲜切花排列整齐，很漂亮。最上面两层的大瓶子里全是百合花。我记得他跟我说过，百合花的保质期比较长。花架的一角，一个上小学的小女孩，大概是他的女儿，正弯腰伏在一张小书桌上写作业。至于他，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以为不会再有顾客了，就脱掉了T恤。一瞬间，我看到他光着上身之后，竟然露出了一身结实的肌肉，线条极佳，连腹肌都清晰可见。啊，“穿衣服显瘦，脱衣服显肌肉”这句话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他在店外看见我，就叫我“大叔”。我进去了。他又想把T恤穿上，我摆摆手说不用了。我问他最近生意怎么样。他说还行，不过最近一个星期，除了给我送了十几朵向日葵，还有几个顾客来买红玫瑰和白百合，显得清淡。他老婆是个眉眼丰满的年轻姑娘，从花摊后面走出来，叫我“大叔”，让我女儿叫我爷爷。我随口问她：“你们除了卖花，还卖礼品，什么礼品？能赚钱吗？”他指着靠墙的一个架子告诉我，放学后，附近一所中学的学生会来买一些，大多是女学生。 我一开始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他老婆就给我解释，是小挂件、小饰品、小贴纸、小发夹、小钱包、小电子表、上面有动物造型的圆珠笔、异形香味橡皮擦……卖相很好，随时需要补货。虽然利润不多，但积少成多，足以应付日常开支。卖花的还挑了几件裱框的干花工艺品，说是老婆最近试着做的。店里的切花如果失去了新鲜感怎么办？以前只能扔掉，现在大部分都是晒干后被老婆做成工艺品。我看到其中一件作品是用几种颜色的玫瑰花瓣做成的展翅凤凰，很有意思，就买了下来。夫妻俩很开心。他老婆说：“算上你那件，已经卖了八件了。”

每逢春末夏初，我都会让小关给我送牡丹花。我对牡丹花情有独钟，发表过许多篇牡丹花论文，也画过园林花卉，家里也画过不止一种牡丹花。每次我都会让他送100朵，分别装在五个大小不一的花瓶和两个陶瓮里，再加上我临时用的一个带柄的大塑料杯，然后摆放在客厅、书房、卧室、飘窗里，尽情欣赏牡丹花的色香味美、韵味十足。小关知道我的这个习惯，每年都会提前帮我从批发商那里预定，精心挑选那些花蕾大、能开花的，装成几大束给我，让我成为北京第一个提供牡丹花的人。牡丹花的品种很多，形态各异，颜色各异。 今年暮春时节，小关跟我打招呼，说这里有一株大朵粉色牡丹，造型特别，有的像莲花，很漂亮。他20元一株买来，25元一株卖出去。我是他大伯，就给我优惠了23元一株，问我要不要买。我想，我都82岁了，还能赏花多少年呢？我当即不打折订了20株。他跟我说实话，这种牡丹插在花瓶里，只能鲜艳两天，第三天就变色，第四天就全白了，第五天花瓣就掉光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听了。《红楼梦》里说得好，“光鲜亮丽能多久？”“春梦随云散，飞花随水落。” 青春、初恋、初吻、初婚、第一个孩子……这些美好的事物，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去，而我们活着，就要珍惜当下的美好！小关果然送了我那朵大朵的粉色牡丹，那段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欣赏，看着它绚烂，看着它凋零，看着它苍白，看着它落花瓣……虽然花儿凋零了，但它却带给我审美的愉悦和哲学的启迪，具有永恒的魅力！

我向小关订购了24朵郁金香，但他很少准时送货。昨天晚上，门铃响了，我开门一看，是小关。他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郁金香递给我，脸上却满是幸福。他说来是告诉我，他们有了二胎，一男一女。我赶紧恭喜，但同时心里不禁嘀咕：“他们一家鲜花礼品店，养三个孩子，好不容易……”小关仿佛听到了我的心跳，用誓言般的语气对我说：“不管以后有多难，我们一定要把他们全部养大，培养他们成为大学生！”看着他，我的心里暖暖的，眼眶有些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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